能海上师,俗姓龚,名学光,字缉熙,世居四川省绵竹县,清光绪十二年(公元1886年)腊月二十二日生于绵竹汉旺场。父名常一,母张氏。有姊1人,长师10岁。后迁家于县城,父以小商贩为业,父母旋相继去世。师依姊为生,就读附近私塾,14岁入成都“恒升通”匹头业为学徒。商号主人延塾师课子弟,亦姓龚,喜师颖慧,视如己子,授以经史,师学业日进。
师既学佛,不事文藻,遗作仅《国庆十周年颂》五律四首,载中国佛教协会主编之1959年10月《现代佛学》月刊,原诗如下:
其一
祖国河山丽,贤能缔造劳。
颠危成往事,人物数今朝。
凤历翻新页,鹰瞵扫旧骄。
红旗升旭日,万古拂云霄。
其 二
周道金绳直,尧天玉宇晴。
行行呈懋绩,队队列材英。
干羽鱼龙舞,箫韶雅颂声。
阳春一和煦,百卉各敷荣。
其 三
万国衣冠集,千乘玉帛同。
斗杓瞻北极,霜霰让东风。
互惠谁为敌?无侵道至公。
和平无数翼,飞去满寰中。
其 四
十年看树木,五顶渐成阴。
(按:师时在五台山)
金碧崇新构,钟鱼彻远林。
盛世无忧上,禅栖法喜深。
山窗制新颂,身是太平僧。
师既学“藏密”,即以沟通汉藏佛学为己任。穷年兀兀,译述无倦。其译著以念诵仪轨为独到;不惟词旨深切,且韵律和谐,节奏悉按原文。喜饶嘉措大师曾到师住持之近慈寺参加法会,感叹曰:“到此,我似又置身拉萨寺庙矣!”师译仪轨,必旋译旋诵,再再磨勘,始成定稿。
师教弟子,多以偈诵,便于忆持。如60卷《四分律藏》巨著,亦集为颂文,使比丘弟子诵习。提要钩玄,取精用闳,以少文摄多义。其文字般若,亦得于青年之苦学。
师善书,不以书法名。解放后,余见其为日本友人作书,神韵拟破山。手稿颇多,“文革”中散失。墨迹流传者,吉光片羽而已。
庚子乱后,清政窳败,外侮日亟。师矢志报国,决意弃商从戎。光绪三十一年(1905年),停科举,兴学校。师考入陆军速成学堂,与刘湘、乔岳、傅常等同学,刻意攻读,成绩优异。1907年,锡良任云贵总督,调应届毕业之优秀学生20人去云南新军,师为20人之一。锡良一行到云南后即接办云南讲武堂第二期,师任第一队队长,乔岳任第二队队长。当时朱德、朱培德、王均、寸惜阴、金汉鼎、杨森等均为师之学生。讲武堂结束,师返川任团长兼川北清乡司令,旋辞职返渝。袁世凯任大总统后,为专擅军权,羁縻异系,于民国三年(1914年)置将军府,师被调入府,无定职。将军府旋废,又应川军将领刘湘之请,任驻京代表;曾赴张家口等地从事实地调查,寄回不少资料。然以澄清之志弗遂,乃日涉佛经以自遣。曾思从事实业以富民,1915年东渡日本,欲考察政治实业,半年后仍回北京。师对日本佛教之盛行,颇多感触,始萌学佛之念;欲以佛学淑世善民,而臻于有如日本之富强。
师初学于涪陵天宝寺住持佛源法师。在京时从北大哲学教授张克诚听讲“唯识”,每日徒步往返40里。嗣后学无常师,遍涉诸宗,无所偏爱。成都少城佛学社常请法师、居士说法,师时自说法,亦从他人听法,无骄满意;但未厌其求法之望。当时佛教学风日趋衰微,在家讲学者多偏学废修;丛林则禅讲罕兴,僧律废弛。驯致多有在家信徒,自称但皈二宝,不皈僧宝。师乃锐意以振兴佛教为己任。1924年,师39岁,生子述成,甫40日,即礼佛源法师出家,法名能海,字阔初(一作润初)。除酌留家属生计之资外,悉以家产捐助少城佛学社。旋赴新都宝光寺从贯一老和尚受具足戒。
师自学佛以来,于汉译三藏教典多所研读,禅教诸宗,尽涉堂奥。嗣闻藏文三藏,多为汉文所无,遂决心赴藏求法。1925年10月,师与同戒永光等到康定跑马山;大勇法师亦率北京藏文学院学生20余人南下,与师会合。后藏文学院改组,留师及大勇、大刚、法尊、观空、永光等诸法师17人,共图次春入藏。师以资用不足,返蓉筹措。1928年5月,再与永光等同赴西藏,旅途备历艰苦,9月始抵拉萨,依止康萨格西学法,执弟子礼甚勤,特为康萨所器重,日侍左右,为入室弟子。康萨与颇章喀齐名,称为西藏“日月二轮”。师从康萨,于显教侧重学《现证庄严论》,于密法侧重学《大威德生圆次第》。
1933年,师自拉萨取道印度回国,在上海讲经,继赴五台山广济茅篷闭关。出关后不断从事译述,为弘法准备,并在上海、太原等处多次讲经。“七七”事变起,师率弟子20余人返川。由成都文殊院法光和尚请住南郊近慈寺。寺为文殊院下院,年久失修。师率弟子数十人住寺,惨淡经营,不但复其旧观,且先后建成威德殿、大师殿、藏经楼、沙弥堂、译经院、金刚院、方丈寮等建筑,蔚为一大伽蓝。
师住持近慈寺,仍继承丛林制,兼吸收黄教寺庙家风。上殿念诵,用汉译藏文仪轨,间亦加诵汉文《大般若》、《华严》等大乘经典。每年开期传戒,结夏安居,半月诵戒,律宗四大羯磨,如法建立。以沙弥堂培养青年,既学佛学,亦学文化及藏语,并迎五台扎萨喇嘛教辩论。年满20方许受具足戒。新戒先入学戒堂,学满5年,方给戒牒。次入加行堂,方得学密法。住加行堂5年以上,择学行优者入金刚院。又于绵竹云雾寺建茅篷,为金刚院上座坐静之处。师亦时往山上闭关,导众专修。师教徒众,戒定慧三学并进,特严于戒学。时汉僧多衣青,近慈僧皆衣黄,人皆以为黄教标志。实则近慈寺僧衣不同于众,所至之处,稍不如律,即易为人觉察。故近慈寺与其称为密宗,毋宁称为律宗。寺僧不应赴经忏,但每日诵经四座,寒暑无间。女众入寺, 上午必在8时以后,下午离寺,必在4时以前。若逢法会,女众但随众念诵听经,不得串寮。缝纫洗濯,皆比丘自为之,不假手女众。女众住处,必离寺5里之外。寺僧无事不往白衣家;有事去必2人以上。非必要即在门外立谈数语,不入门。非常住公务,不入街市。以此宗风高峻,僧众严惮。一时从师出家者,颇多知识分子。师摄受弟子,有教无类。文化高者,即助师译述弘法。能工艺者,即委以建筑或造像。僧衣法服,供品糕饼,皆寺师自制。耕种园艺,植树造林,译诵之余,人执一业。师以出家略晚,涉世较深,于世间资生诸务,多所熟谙。近慈寺有学事堂,入寺必先学事。师尝谓:“人不会作事,必不会修行,如何会成佛?”
师于显教,遍学诸宗,不存门户之见。既学《现证庄严论》及《菩提道次第》,皆渊源于《大般若经》,故自评为“大般若宗”。实即阿底峡、宗喀巴所主张“一切佛说经律论皆每人成佛所需要教授”,按次第安排在三士道中,与汉地讲一乘圆教,无根本分歧;而《菩提道次第》所讲,尤为切实平易。故师教弟子重点着手在下士道,即五戒十善。师尝为人书法语:“解般若道,行下士行”,即谓见地要高,行履要实,不能徒尚玄谈,无补实践。师于净土,以兜率净土为指归,即玄奘、宗喀巴遵循道路。兜率净土寄望于弥勒降生,故于净化现实世间,不失其积极性。且弥勒学称为广般若,包罗万象,不舍一法。为力挽盲修瞎练之流弊,师竭力提倡讲学;为力挽徒尚玄谈之流弊,师主张僧众三学,必依丛林,始能付诸实践。修必依学,不可盲人瞎马;学必有修,不能说食数宝。此师一生治学之精神,亦教授弟子之指南。
师于密法,认为系与显教相表里,相辅翼;不能脱离显教而谈孤立的密宗。西藏亦承认离掉显教的密宗为外道。师以为密法即如来次第禅之流衍,小乘禅法之于汉地失传者,唯可于密法中求之。故师于深入密乘之后,转而致力于根本乘。于小乘论特重目犍连《法蕴足论》及《舍利弗毗昙》,以其为释迦涅槃前二大弟子所作,必能得佛密意。晚年深研《增一阿含》,并写《增一阿含学记》。师尤致力于律藏,曾撰写《四分律藏》60卷摄颂4册,约当于原著五分之一。又特别开讲《四分律藏大小持戒犍度》,阐明戒定相通之理。凡此可见师于佛学乃由显教大乘而入密,由密而上溯根本乘原始佛教,诚为独辟蹊径。
师教弟子学法,由浅入深,执简御繁。所用偈颂,多师自读经论心得之节录,及师传心受之要点。师为弟子授皈依后,即授以所集《皈依发心摄要颂》,阐明三宝与皈依之意义。再授以《三皈依观法》为修定入门。再授以师所集《文殊五字真言念诵仪轨》为每日行持所依。实则此书亦即佛教教理知识提纲。以此为纲,可归纳以后逐步深入之大小乘三学。此外为修观音、弥陀、药师等咒者,师均集有不同仪轨。师教弟子既循序渐进,条理井然;且说法善巧,信手拈来,皆成妙谛。自知识分子、文人学士,乃至里巷妇孺,莫不闻法欢喜,得正知见。说法49年,影响遍及国内外。美国总统罗斯福曾致函请往弘法,师辞未赴。林森亲为题护国金刚道场匾额,师视之漠然。国民党政府曾请师出任参政员及“陪都宗教联谊会”顾问,均谢绝。平生不趋利誉,不事权贵;所得檀施,悉奉三宝;食无兼味,笥无长衣,瓶钵萧然,如云水僧。常自谓:“我不过是一个胆小的出家人”,“但爱戒之心,可质之诸佛而无愧。”其对弟子之教育,身教甚于言教,不止于其著述。
1940年,康萨格西愿来内地弘法,师决意亲往迎请,乃再次入藏。康萨因病不能成行,尽授其衣钵法器于师,嘱回内地弘传其法。近慈寺道场成为沟通汉藏佛教中心,藏僧来成都,必朝近慈寺,对道场风规,均甚赞叹。师既建译经院,自题门联云:“通圣言而遍寰宇,导世界以趣大同”。故师于佛教,既致力于汉藏之团结,亦注意于国际之影响。师既迎扎萨喇嘛住译经院,复迎蒙族兴善喇嘛教学《毗卢仪轨》。兴善为章嘉活佛顾问,抗战中来川,称为毗卢法得成就者,于蒙古喇嘛中甚有威望。毗卢即唐密大日如来,千载绝传,至此复续。兴善喇嘛善工巧,能绘数十种坛场,师令沙弥皆学之。于译经院木雕大威德坛场模型,备极精妙,皆师及兴善监制。近慈寺沙弥学塑像于西藏喇嘛,一以《造像尺度经》为本,虽数米高塑像,亦空心不用骨架;今有能从事寺庙造像者,皆师所奖进。
彭县龙兴塔,建于梁代,后圮坏,四隅仅存其一,称为天彭破塔。师发起修复,在彭县开窑烧砖;仿印度菩提道场塔形,先建模型塔,高1丈余,现存龙兴寺。峨山砖殿毁于火,师命弟子普超筹划修复。1949年夏,师率弟子到峨山慈圣庵安居,为普贤铜像装藏。又于慈圣庵造毗卢佛脱沙像,拟建为专修毗卢仪轨道场。师终生奔走,为保护名山大寺文物,不遗余力,先后在成都近慈寺、重庆真武山、绵竹云雾寺、峨眉慈圣庵、五台山清凉桥及上海金刚道场,共开建道场6处。复于铁像寺建尼众道场,恢复二部僧戒。译述及讲稿共存70余种,多已印行。遗稿尚未完成付印者亦不少。
1949年12月,成都和平解放。解放前夕,川军将领邓锡侯、刘文辉、潘文华,在彭县龙兴寺策划起义,师亦与闻。1950年,解放军代表来近慈寺,向师询问进藏事宜,师悉详告;并选弟子隆果等为翻译,协助与西藏地方交涉接洽。旋亲往北京,会同喜饶嘉措等同商和平解放西藏事宜,迭电西藏地方当局,申明党中央眷顾西藏宽大为怀的诚意,促其明察时势,努力协助完成和平统一之伟大使命。近慈寺应交公粮及退押,师亲督主事弟子将全寺储存钱粮悉数缴纳,率先完成任务。1951年10月,参加全国政治协商会议,为特邀代表。1952年10月,出席中国佛教协会筹备会议。12月,赴维也纳出席世界人民和平会议,取道莫斯科经蒙古回京。
1953年,率弟子上五台山开荒造林,定居于中台下5里之清凉桥。地为三昧律师道场故址,乃宝华山戒坛祖庭。师见遗碑,决就故址重建律宗道场,仿近慈寺道场规模,定为吉祥律苑。选10夏以上比丘先学、照通、请佛、成佛、通一、常浩、贞意7人等,分别为新戒授戒师,自退为戒源和尚。师此后即常住清凉桥,虽地处高寒,年届70,译经讲律,老而弥笃。常率僧众与山上农民通力合作,修渠植树。曾先后赴京出席一、二届人大及中国佛协会议,任全国佛协副会长及五台山佛协会长。多次出席山西及四川省政协会议。1955年,赴新德里参加亚洲和平会议,取道仰光回国。1959年,西藏叛乱,师发表谈话,坚决拥护政府措施,载《人民日报》。1962年,曾回近慈寺,传法席于永光和尚。
1966年,“文革”开始, 师亦被斗,移居广济茅篷,参加集体劳动。师深信因果,深信政策,横逆之来,不失常度。12月,红卫兵宣布遣散五台山僧众各回原籍,师问左右是否当走(僧家语以舍寿为走),众未解其意,应云当走。12月31日,随众学习,一如平时,中夜起登厕,遇比丘成宗,嘱明日代为请假。次晨,妙轮(原宝光寺方丈)呼师进早餐,见其跏趺端坐炕上,已圆寂矣。世寿81,僧腊43。荼毗后遗骨葬于清凉桥。1978年3月,五台山佛协于显通寺为师召开追悼大会,国务院宗教事务局及中国佛教协会均派代表参加,并函电致悼。遗骨塔于善财洞侧宝塔山麓,行人往还皆望见之。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为题塔铭,文曰:
承文殊教,振锡清凉,
显密双弘,遥遵法王。
律履冰洁,智刃金刚,
作和平使,为释宗光。
五顶巍巍,三峨苍苍,
閟塔崇岳,德音无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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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地址:隆莲法师:显密双修的能海上师